如果不是鈕承澤拍了那部電影《軍中樂園》(Paradise in Service),恐怕年輕的一輩會認為「茶室」真的只是泡茶聊天的地方,而金門八三一(通常讀成八三么)恐怕也從時代的記憶中被抹除。如今對外開放的「小徑特約茶室」,已經整理得窗明几淨,裡頭也沒有侍應生(軍妓)與排隊買票的阿兵哥。不過現在倒真的開了間純喝咖啡、喝茶的「金門花園」(Qumoy Gardon),裡頭也沒了床鋪,只有書架與書本。
說來諷刺,《軍中樂園》電影取景時卻略過曾經的特約茶室。想也知道現在的「小徑特約茶室」整理得實在太乾淨、太現代了,人們很難從這幢自時代脈絡中剝離出的建築找到時間感;其他尚未整理的又太破舊,斷垣殘壁根本體現不出繁華的過去。除了電影的蒙太奇,可能只剩下文學作品,用想像的方式帶你回到那個年代。
⋯⋯夜涼如水時,突聽得工參甲跟她說:「明年此時,我們已輪調回台了。」她則吐了一個煙圈說:「你們是東南西北的輪調,我是東西南北的淪落。在這炮聲隆隆的戰地,我們也算得『同是天涯淪落人』了。」
--- 謝輝煌,〈桂花風裡的小夜曲〉,《金門日報》 2006/5/11
寫出「東西南北的輪調」與「東西南北的淪落」的謝輝煌,正是茶室侍應生出入金馬業務曾經的承辦人。那風花雪月的年代,想必他也看得不少。曾經管理過特約茶室的陳長慶,甚至保留了謝輝煌當時的識別證,印在金門縣文化局出版的《金門特約茶室》。
《金門特約茶室》這本書出版時曾引起《蘋果日報》的注意,並在「軍妓憶勇 1小時征14軍官」這篇報導中,採訪到庵前特約茶室幾乎是末代的一號侍應生小莉。
小莉向《蘋果》說,軍人依階級買票,從150元到200元不等,軍妓與軍方採七三分帳,扣掉莒光日與生理期可休息外,平均每小時接8名客人,最多接過14人,她1個月最高曾賺進20多萬元,「軍人身強體壯,但到了床上五、六分鐘就解決了!」
1949年才撤退到臺澎金馬,金門在1951年就在金城設立了特約茶室。駐紮十萬大軍的巔峰時期,金門的特約茶室曾經高達七個,分別設置在金城鎮的北門、庵前、小徑、成功、新市里、金沙鎮的陽翟以及小金門的西宅。從1951年到1990年廢止特約茶室的這段時間,前前後後至少有3000多名侍應生到金門「服務三軍」。比較漂亮的侍應生會被分派到庵前分室,那邊是軍官專屬的高檔茶室。
軍隊是個階級嚴明的組織,侍應生也有潛階級存在,從特約茶室的票價也可以看得出來。但不論你屬於哪個階級,總免不了受到下面這則對聯的調侃:「大丈夫效命沙場磨長槍,小女子獻身家國敞蓬門」,橫批「捨身報國」。
據說當時「軍中樂園」火熱的程度,在購票入場之後,還得等待侍應生「叫號」。侍應生執業室的門口總有好幾個官兵在踱步,排隊等候輪到自己的號碼。顯然在那邊踱步的同袍們都心照不宣,這事在當時說出去不怎麼丟臉,卻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執業室裡只有雙人床、衣櫃、梳妝台、椅子,地面擺放水桶、臉盆與私人物品。有天早上,我在民宿附近閒逛時遇到一個到金門拜訪親戚的阿伯,他說自己是民國60年左右在金門的工兵,當初的八三么可沒那麼乾淨,髒髒破破的。出於禮貌,我不好意思往下問他有沒有進去讓人服務過。就算有,猜想他也不會這個直截了當的告訴我。
「特約茶室」在1950年由五十二軍政戰主任楊銳建議、國防部總政治部主任蔣經國批准試辦,1951年由金防部司令官胡璉任內開始實施;1990年由時任國防部長陳履安下令全面裁撤。金門當地對這批侍應生的觀感並不好,稱她們是「賺呷查某」。然而在這個制度開始之前,金門卻不時傳出女孩子被欺侮的事情。特約茶室開始經營後,這樣的狀況就幾乎消失了,間接保護了金門的女孩子。
站在保守的道德角度來看,特約茶室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但假若這些侍應生都如同陳長慶所宣稱,都是自願前來的,那麼放在女權主義與「性工作者」的觀點來談,特約茶室不過是性質特殊的工作罷了。價值的評判就留給你自己論斷。
要真想以搜集地方史料的方式去閱讀特約茶室,可以去讀一讀金門縣文化局出版的《金門特約茶室》,甚至可以去蒐羅陳長慶所撰寫的作品。只不過態度可要保留些,歷史都是經過詮釋的。即便是事實,在不同的觀點中也會呈現不同的意義。
逛過一圈,聽了不同執業室中的故事,可以在最後的「金門花園」坐下來喝杯咖啡。稍微沈澱下那些不算光彩的過去,出了門,重新步入現代的社會。
【後記】特約茶室的規定中有一條:「每張娛樂票限定30分鐘。」同行的友人開玩笑的說,就算撐不到30分鐘,也得在裡頭待30分鐘再出來,要不然會被笑話。可是《蘋果日報》報導中小莉的說法,大家都很急,根本沒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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