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沒有歷史——至少,它在每個場合被體驗時,都是逼在眼前的、直接的。它由原型引起,並且在這個意義上來說,是抽象的。但道德情感包含在歷史中,其面貌是具體的,其情景總是明確的。(p. 45)
[原文] Desire has no history----at least, it is experienced in each instance as all foreground, immediacy. It is aroused by archetypes and is, in that sense, abstract. But moral feelings are embedded in history, whose personae are concrete, whose situations are always specific. (pp. 16-17)
慾望的原型可以說是最原始的衝動,這種衝動或許來自賀爾蒙,或是生物的自然反應。這種源於本能的反應,總是不假思索就能自然完成。上一篇我們談論的那些猥褻(naughty)概念,多半屬於這個範疇。那些影像不需要任何的轉換,就能直接挑起人們的慾望。但要喚起道德,需要的策略卻完全不同。
道德和時代的脈動有關。也就是說,道德的形成深深受到時代與社會背景的影響。舉個例子來說,殺雞、殺豬對活在台灣的許多人來說是稀鬆平常的,但是殺貓、殺狗卻是另外一回事。貓狗在這個社會背景下多半被當做寵物,而不是供食用的家畜。肩負起道德任務的照片也是這麼回事,
一張帶來某個始料未及的悲慘地區的消息的照片,除非有激發情感和態度的適當背景,否則就不會引起輿論的注意。(p. 46)
A photograph that brings news of some unsuspected zone of misery cannot make a dent in public opinion unless there is an appropriate context of feeling and attitude. (p. 17)
實驗室裡頭的無毛雞或許可以作為一個例子。在優酷上有一則視頻,影片的標題寫著「驚!最新公開傳說中的以色列紅色無毛雞實拍」,它的說明則是:
1954年在美國發現了基因突然變異的無毛雞,以色列的研究者把無毛雞與普通的雞交配以後,研制出這紅色無毛雞,成功率百分之百。據說這回[和]地球溫暖化有關,在中東和非洲養雞要花費大量的能源,如果養殖無毛雞即使是31度的室溫,也不用開空調,而且在加工時不用拔毛。到目前為止,這個研究室已經食用1000多隻,味道鮮美可安全食用。
很多引用這支視頻的文章都刻意牽扯上某連鎖速食店,並且拋出了「你還敢去吃嗎?」這類的問題。顯然,很多人覺得這支視頻與某些吃的道德有關聯。但是看看影片下方的討論,回到純粹科學的眼光來看,這種無毛雞和基改大豆、基改玉米的背景類似,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關於這樣的議題,或這類的影像,試圖在其上強加一個普世的價值觀是枉然的。並不是所有催生道德立場的照片,都具備一樣的效果。儘管如此,在適當的條件下,這些照片仍舊是催生道德的利器。
照片不會[能]製造道德立場,但可以強化道德立場——且可幫助建立剛開始形成的道德立場。(p. 46)
[原文] Photographs cannot create a moral position, but they can reinforce one----and can help build a nascent one. (p. 17)
桑塔格再次拿桃樂斯.蘭格(Dorothea Lange)的照片來說明,但這次是她在一九四〇年代對日本第二代移民(Nisei)被強迫送入拘留營(interment camp)的寫照(請參考《紐約時報》 Photographs of an Episode That Lives in Infamy)。現在我們毫不遲疑地認為,這是美國政府明目張膽對一大群美國公民所犯的罪行。但當時日本剛偷襲珍珠港(1941年),在四〇年代看到這些照片的人,卻沒有幾個會有這種反應。這並不是說那些人沒有感覺,而是感覺被其他的信念所影響,也就是支持戰爭的共識。
對桑塔格來說,這樣的共識是意識形態(ideology)的作用。能夠產生道德的不是照片影像本身,而是意識形態。用淺白一點的語言來解釋,就是照片被命名的緣由。這不但涉及攝影人的詮釋,更影響了觀看者的認知。
雖然一次事件本身,恰恰意味著有什麼值得拍攝,但最終還是意識型態(在最寬泛的意義上)在決定是什麼構成一次事件。在事件本身被命名和被界定之前,不可能有事件的證據,不管是照片還是別的什麼證據。照片證據絕不能構成——更準確地說,鑑定——事件;攝影的貢獻永遠是在事件被命名之後。在道德上是否可能受照片影響,取決於是否存在著一種相關的政治意識。沒有政治,則記錄歷史屠宰台的照片就極有可能被當成根本是不真實的來看待,或當成一種令人沮喪的感情打擊來看待。(p. 48)
[原文] Though an event has come to mean, precisely, something worth photographing, it is still ideology (in the broadest sense) that determines what constitutes an event. There can be no evidence, photographic or otherwise, of an event until the event itself has been named and characterized. And it is never photographic evidence which can construct----more properly, identify----events; the contribution of photography always follows the naming of the event. What determines the possibility of being affected morally by photographs is the existence of a relevant political consciousness. Without a politics, photographs of the slaughter-bench of history will most likely be experienced as, simply, unreal or as a demoralizing emotional blow. (pp. 18-19)
說到底,事件、攝影都離不開政治。不過在這裡,以及在許多人文領域當中,政治並不是指國民黨、民進黨之間的政黨角力,而單純指涉影響力的交互作用。這邊牽涉的就是照片命名過程的那股背景脈絡,包括時代背景、社會背景等等。所有的詮釋都在這些「背景」的運作下產生,道德的產生也是如此。
「照片只要展示一些新奇的東西,就會帶來震撼」(p. 49, [原文] Photographs shock insofar as they show something novel. [p. 19])。然而在這個影像過度飽和的當代社會,卻有另外一項問題產生:影像太過豐富而讓人麻木,也分不清真假了!
遭受痛苦是一回事,與拍攝下來的痛苦的影像生活在一起是另一回事,後者不一定會具有強化良心或強化同情的能力。它也可能會腐蝕良心和同情。(p. 50)
[原文] To suffer is one thing; another thing is living with the photographed images of suffering, which does not necessarily strengthen conscience and the ability to be compassionate. It can also corrupt them. (p. 20)
想想新聞中經常提到的煽色腥事件,總說著要盡量免除這類報導,看到的卻是更加煽色腥的新聞事件。似乎社會大眾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煽色腥事件,或者說,這些事件已經見怪不怪,良心已經忽略了這類「普通」事件。無論是哪一種,都顯示出「照片的倫理內容是脆弱的」(p. 51, [原文] The ethical content of photographs is fragile. [p. 21])。可能除了那些具備倫理參照地位的照片外(如南京大屠殺、納粹集中營的照片),其他大多數的照片都很難維持情感的強度。儘管如此,時間終究會在歷史上將事件定位,也「會在藝術層次上給大多數照片定位,哪怕是最業餘的照片」(p. 51, [原文] . . . positions most photographs, even the most amateurish, at the level of art. [p. 21])。
再一回我們就會談完《論攝影》的第一章〈在柏拉圖的洞穴裡〉,不過我們依舊歡迎同好們隨時加入閱讀。下面提供博客來上《論攝影》的銷售資訊,有興趣的可以買來一起慢慢讀。
- 作者:蘇珊.桑塔格
- 原文作者:Susan Sontag
- 譯者:黃燦然
- 出版社:麥田
- 出版日期:2010年11月05日
-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861203843
- 裝訂:平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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